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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失落织成起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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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退后!”双眼的瞳仁燃烧着的维恩特抬起手,挡住了身后情绪失控的希德威尔。

“让开!快点!”希德威尔大声喝道,用身体想要撞开维恩特的手,但维恩特始终把他卡在身后。

“哥,清醒一点吧!那家伙现在很危险!她已经不是瑞塔了!”

“是不是又如何!那种心情总是她自己的吧!我不认为这一年以来所有的东西都是演出来的!”

“你的记忆也不可信啊!你能保证那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吗!”维恩特吼道。

听了这句话希德威尔也没有什么理由了。

不过能看出来他的表情,绝不是已经认命,已经甘心的样子。

黑寡妇站在原地,并没有移动,她的全身上下不断地流出黑色的浆液,和霾那种令人厌恶的黏液完全一样。液体从她身上的伤口大量流下,覆盖了满地的鲜血。

“怎么回事?”维恩特拿住武器,高度戒备。

“就让你们看看,‘黯’最本真的力量。”黑寡妇缓缓地说,“‘黯化’!”

这个词响起的同时,大地同时颤抖起来,纷飞的秋叶,激荡的湖水,扬起的沙石,都因为接下来要到来的强大力量而畏惧绝望。流出的黑水渐渐成型,一点点变大,再变大,直到马上就会吞噬掉夕阳的大小。整个黑色的巨大怪物,就是一只恐怖的黑寡妇毒蜘蛛,它的左侧的脚站在陆地上,右脚踩进了湖水里,头颅上的复眼动了两下,清楚地可以看清”曼珠沙华”的瞳铭。黑寡妇本人,下半身消失,上半身长在了毒蜘蛛的头顶,和这个怪物合二为一。

“这就是黑寡妇,黯的真实形态么?”维恩特退了一步。

“足足有几个车间那么大啊。”希德威尔也很胆寒。

“退后,哥。”维恩特再次撑出自己的火焰双翼,“你不要轻举妄动。”

“那你呢?”

“总不能没人挡住她吧!”

在两人说话之际,黑寡妇已然冲上,身躯如此巨大行动居然还敏捷得可怕。地动山摇,湖水激荡,即使维恩特支配着神之力,面对眼前的怪物也没有什么把握。

咚——

却见银光一闪,一把大剑横向斩来,将黑寡妇生生地推了回去!

这把大剑剑身覆满银色,显然是用魔法加持而成,足有七八层楼这么高。能挥动如此有气势的武器的,维恩特能想到的只有一人。

“汝做得不错。”弗莱维娅·伊莎贝尔冷冷地说。

“又是碍事的家伙!”黑寡妇愤怒地咆哮,光是声波都震下了无数树叶。

伊莎贝尔的驰援,让维恩特有了底气。

说不定这次能够战胜她!

树木折断之声响起,从树林里冲出了三只石巨人,一位少女坐在最大的石巨人的肩上。她有着漂亮的绿色长发,在帕雷拉她的名字被很多人熟知,也参加过帕纽斯的那场亡灵保卫战。名字是苏瑞尔·旋鹤,常驻帕雷拉的SS级逐霾者。

她的到来就意味着,SS级逐霾者的支援也已经赶到。

黑寡妇心知不妙,但如今的情况,只有一战。

她并不害怕战斗,自己可是不死之身!

嘭!

一束光正中巨型黑蜘蛛的蛛身,一名金色短发,手持重火器的少年微微一笑。

这一下让黑寡妇不由得一个趔趄,差点摔进水中。

“这下可以活捉这个家伙了呢。”一个带着拳套的大叔从森林中走出。

黑寡妇深知SS级逐霾者,也就是逐霾者最高层,逐霾者议会里的这些家伙的实力,纵使自己不可能被击败,想要击败这些人,并不容易。

这辈子第一次陷入如此棘手的状况中。

“那两个笨蛋,在搞什么!”她现在对实施拖延战略的霜翼和泠锋很是不满。

但就在这时,天边响起了水波的激荡声以及空气的轰鸣,在遥远的另一端,一团黑影迅速地接近。

“这、这是?”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冰龙……”伊莎贝尔轻声说道。

这条巨大的冰龙双翅掠过的地方,扬起的风浪吹过的地方,所有物体全被晶化,变成了梦幻一般的白色晶体,缓缓地消逝在风中。

拥有这样的能力,自然是霜翼了。

“张开防护壁!”SS级逐霾者中的那个中年大叔大喊着。

逐霾者们以默契的配合同时响应,驱动起提前布置好的法阵,展开了一个巨大的“圣域”——也就是当时里昂在伊普顿市维恩特的学校展开的结界,这次的这个比里昂的要厚实很多,足以承受住无论从内部还是从外部袭来的巨大力量。这样的结界,把倒在地上的大多数的伤员都一同保护在了其中。

晨曦并不在那个结界之中,不过已经失去意识的她身体上的那层火焰护罩的强度完全够了。

维恩特迅速护到了希德威尔的身前,用火焰在周围支起了一个大型的火焰天盖,将两人护在了中间。

帕纽斯急忙撤回到伊莎贝尔的身旁,与她一起用巨大的“冰茧”保护起了自己,他们都明白如果被霜翼的力量波及到,只有可能死路一条。

冰龙飞到了众人的上方,亮出了犀利的脚爪,把黑寡妇整个提了起来,没有停顿地振翅,带着黑寡妇一齐飞向了天空的彼端。

冰龙掠过的地方,全部被脆弱易碎而透明的晶化体所替代,维恩特的火焰天盖,晨曦身上罩着的火焰护罩,伊莎贝尔身上的“冰茧”,也全被霜翼翅膀所带起的风浪吹成了如同沙子的晶体,被摸一下就会散成粉末,飘散得无影无踪。逐霾者们撑起的“圣域”,也有一半左右被晶化。

“可恶!”千里迢迢赶来的逐霾者很不甘心。

千辛万苦终于要逮住的猎物,又被同伴救走了。

“要是没有弗莱维娅小姐,这回还真是麻烦呢。”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向伊莎贝尔道谢。

“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伊莎贝尔冷冷地道。

“喂!托宾!”中年大叔的声音响起,走过来拽住了他的后领。他用很怨愤而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扫了伊莎贝尔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把他往逐霾者的众人那边走去。

伊莎贝尔注意到了中年逐霾者的傲慢无礼,不过她很淡然地无视了,似乎这些早就是一种习惯。这些景象,维恩特全都看在眼里。

就算是面对最强的,而且对这些家伙有恩的殒,逐霾者依旧不愿意放下他们的尊严和傲气。

不过似乎也有例外的人。比如刚刚的年轻男子,还有露露,就是这样的。

伊莎贝尔说的“受人所托”,估计是说的莱文特·冬泉吧。没想到这样一个憎恨殒的贵族,竟然会放下身份去央求一个殒。

在维恩特思考的时候,冬泉急急忙忙地冲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晨曦身边。

多亏了维恩特的火焰护罩,晨曦的伤口被那护罩内部附带着的治疗魔法止住了血,皮肤也以奇迹般的速度愈合,毕竟这些只是皮外伤,治疗起来还算简单。直到刚刚的霜翼把这魔法粉碎为止,晨曦的伤已经好了大半部分,不过因为失血过多,仍旧需要马上送医院才行。

“薇尔莉特!薇尔莉特!”冬泉声音很慌张,摇动她的身体。

看起来冬泉会向殒低头,还是因为薇尔莉特·晨曦——他的未婚妻吧。看得出来,虽说两人之前吵过架,冬泉绝对不是恶意的。

看见冬泉在那里,站在那里观望的维恩特心头很不是滋味。再加上凤凰神的力量的消失,一阵虚脱感顿时袭上他的脑海,让他有些站立不稳。

他的视野晃动着,感觉根本不像自己眼睛呈现的景色,而是自己正在观看用摇晃的小摄像机拍下的颠簸的录影,模糊,缺乏实感。

就连视野中的晨曦和冬泉,都让他感觉到了戏里戏外的那种不可逾越的距离。

冬泉一下一下摇动晨曦的动作,也在摇动着维恩特的心灵。

他甚至不知道,刚刚的那种觉悟,那种从心底里涌出的力量,到底源自哪里了。

只是不想承认吧?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坦率了?

“有些时候,也会存在,就算丢掉生命也要保护的人啊!”

说出了这样的话,也应该有所觉悟了吧,怎么样,去面对自己的心情。

即使是,要不自量力的闯进那个戏中的世界。

他似乎在潜意识的驱动之下动了起来,迈着踉踉跄跄的脚步,走向不远处的两人。

冬泉感觉到有脚步声接近,只剩一点残余的夕阳之光被一个人的身影给遮住了。他抬起头,看见浑身依旧有些伤势,衣衫破烂不堪,显然是经历过一场鏖战的维恩特。

“别担心,没死。快点送医院吧。”维恩特镇静得出奇地说。

莱文特·冬泉眼瞳明显收缩,怒意已然浮上了脸庞。他一把把站在那里的维恩特推开,把晨曦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算什么,要你操心。”丢下这句冰凉的话,冬泉便往自己的摩托车的方向走去。

维恩特想要发怒,不过最终,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体力不支还是心情复杂,他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晨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眼界之中。

他环绕四周,逐霾者们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把受伤的人扶上了他们的车辆,而伊莎贝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维恩特感觉到有人在拉着他的袖子。他一回头,梅洛蒂正牵着她的大炮,大叔在他身后。

“回去吧。”她缓缓地说着。

回去?

听到这个词,维恩特看着远方仅仅只有一丝红光的夕阳渐渐沉入湖中,沉默了半晌。

“回去吧,不然还能怎么办。”心有不甘的样子。

就像他无论怎么努力,夕阳还是会落下一样,现在的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遥远的大陆彼端,即将被战火吞噬的蒙特利塔亚共和国,海尔曼德市政府钟楼顶端,一个表情冷漠的女子正坐在那里,眺望着这个城市并不算美丽但出奇的平静的夜景,就像一位主宰万物的生与死的神一般。

只不过,这次死爪并不在她的身边,估计又是去哪里找酒喝了。

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嗯?”很冷漠的答应方式。

“喂,黄昏姐吗,我是霜翼。”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得出来有些疲惫。

“你们的计划怎么样?”

“也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虽然我们计划很周密,却发现我们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力量。怎么说呢,黑寡妇受了不轻的伤,虽然你知道没什么事的。呃,以此作为代价,我们终于弄清楚了这种没有能力的殒的由来了。”

“果然不是伊诺莱特的意思吧?”

“嗯,是的。这种力量隶属于艾米尔,而且我觉得就是为了针对我们而诞生的。黑寡妇已经与这样的力量交过手,并不算强大,不过也绝对不能忽视。因为这个,还让我和她不得不使用了‘黯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轻松呢。”

“是么?我们在蒙特利塔亚的第二个目的也就是这个?”

“嗯,是的,找到属于蒙特利塔亚的没有能力的殒,然后……看你们两个的心情了,想办法收归我们也可以,直接杀了也可以。现在想想,我们这边的做法真的像是在玩火,维恩特·安德鲁这家伙,是没什么机会了。切,没想到他和那个女贵族出人意料地碍事。”

“霜翼不像是会抱怨这些东西的人呢。”黄昏用她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心情不好的霜翼,“我倒是没你这么好心情,我们现在的力量已经足够了,这样的殒找到了杀了也没什么损失。”

“果然是黄昏姐的风格。”

“说了不要叫我姐,也没比你大多少。”

“行行行,对了,还有件事……泠锋说的,你还记得蒙特利塔亚的风晶石的形状吗?”

“中心球体,两端各有相反方向的刺状物延伸出来,各顺着顺时针弯过九十度。”黄昏的叙述又精准又简洁。

“其实呢,还有一点,中心球体中央有条缝,只有最中央的一小点是连接在一起的。也就是说,泠锋很怀疑在蒙特利塔亚,拥有没有能力的瞳铭的殒很可能有两个。现在还没收到过报告,按理来说这两个人还没觉醒。”

“总是给我这么麻烦的工作。反正死爪无聊,就让他去好了。”

“也行……对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苍瞳的军队还有一周左右就能到边境了,到那时我们就动手……按照估计的时间,彻底夺走风晶石也只需要半个月左右。”

“不过我这边的情报显示,你们的行踪其实已经被帕雷拉方面注意到了。”

“我预感到了,‘另一股力量’,多半就是他们。”

“呵呵,知道就好。因为这次和逐霾者遭遇,我们暂时需要销声匿迹了,这次战争就你们三个,没问题吧?”

“我只负责海尔曼德,其他的事我不管。”

“行行行,那就够了……”

虽然晨曦在医院里养了几天伤就可以痊愈出院了,但这段时间里维恩特一次都没去探望过,或者说去是去过,不过只是在第一天她还没有醒来而充当看护的冬泉又碰巧不在的空档,去送过一个果篮。他的心里就像乱麻一般,心中已经有了决意,不过还是在因为没有机会而苦恼。

但维恩特很清楚的,自己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解决了这次“黯”的事件之后,他和晨曦的代理契约就算到头了。最近都住在工坊的维恩特,只需要最后去一次“希欧拉贵族学院”取回自己的生活用品和行李,这段生活就算彻底结束了。

要说不寂寞,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段日子,给了维恩特太多的冲击。无论是晨曦卓越的能力,还是出人意料的性格,都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而且这段日子本身也是非常值得纪念的,有每天重复的日常中的欢乐,有被捉弄时的窘迫,有发现晨曦弱点时的欣喜,也有九死一生的战斗时的坚毅和热血。

这么想着他才发现,好像自己所有想要好好珍藏的回忆,都是关于晨曦的呢。

大概是吧,晨曦这个女孩子,在自己的心中,或许就是如同那出现在清晨的,晨曦一般的存在呢。

看来,不可否认的是,自己,已经喜欢上她了。

可是,这又如何呢?自己是殒,她是贵族这一点都没有什么,毕竟能看出晨曦并不在乎这个。关键是,她已经有婚约了。

不过笨蛋怎么又会是顾虑这么多的类型呢?

他现在只知道,他不愿意让自己后悔,这是最后的机会。

这样有些鲁莽,可能会让她困扰,可能如果要求做朋友的话会更好。

不过,姑且就让自己再笨一次吧。

【第一视角:薇尔莉特·晨曦】

睁开朦胧的双眼,有些费力地看着眼前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像是雪原,却又不如白雪那样纯净,像是水晶,却又不如水晶那样空灵,像是天堂,却又不如天堂那样圣洁。

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自己似乎仍然活着。

现在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试图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却觉得有种意料之外的不自在感,似乎这个躯体都不再是自己的了。像是这几天,有人把我意识的开关给关掉了一样。

呵,说的自己像个机器人似的。

不过,也确实有不少相似呢。

说起来,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但现在却感觉不到身上哪里有绷带或者其他的东西,甚至连一点痛觉都没有。

“有些时候,也会存在,就算丢掉生命也要保护的人啊!”

吓、吓死我了……

怎么脑袋里突然响起这句话了啊?

对了,安德鲁她人呢?

我试图偏了一下自己的头,没有找到他的身影。相对的,另一个熟悉的人静静地坐在床边。

“醒了啊,薇尔莉特。”莱文特的声音很轻,似乎怕吵到我。

“莱文特?”我轻声呢喃着,“我睡了多久啊?”

“一天多一点吧,”莱文特回答道,看起来他是一直守在这里的,“对于不喜欢睡觉的你是个很好的充电呢,脸色看起来已经好多了。”

“对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说这种话很失礼呢,”我慢慢地撑起腰坐起来,似乎在多动了动之后身体也变得像以前一样很好控制了,“要是睡不醒了怎么办?”

“我错了行了吧,”莱文特他和安德鲁不一样,并不是很擅长吐槽的类型。他走到床尾,把床的上半截缓缓摇了起来,以便我的背能以坐的姿势靠在床上,“话说也没见你受什么伤啊,也不算大病初愈吧……虽然看你当时倒在血泊里我也吓了一大跳。”

我心里其实也知道,这多亏了安德鲁的魔法,否则别说受伤,就连我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了。

话说,好像醒来到现在脑子里就一直在安德鲁安德鲁的呢。

真不像平常的自己。

这么想的我不自觉地笑了笑。

“想起什么好事了吗?”莱文特按下了床头的护士铃,问着我,他的敏锐程度也是一流的,睡了这么久,竟然把这给忘记了。

“做了一个很长很精彩的梦。”我立刻收敛了笑容,不过似乎脸上那种陶醉的幸福感已经掩盖不了了。

“有兴趣讲讲吗?”莱文特似乎是不怎么抱希望。

“你明知道答案的。”我笑了笑。

“好吧……”莱文特看起来有些失望地看了看表,“午饭时间了,有胃口吗?”

“我说没胃口你不是也会拿来的吗?”莱文特这方面我相当了解。

“呵呵,那你就稍等一会儿吧,我下去接一下,送餐的人应该快到了。这段时间护士可能会过来,没问题吧?”

“别说得我和小孩子一样。”

“行行行,还是一如既往呢。”

莱文特把病房的门关上,出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个病房。估计是专门为贵族准备的吧,整个像是宾馆的总统套房的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周围并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物,都是素净的白色墙壁,不过也足以看出这里的奢华和与众不同了。

正午的阳光从落地窗前的纱帘间的空隙里照进,在地摊上形成明暗相间的光斑,那地摊就像是炎炎夏日的浅海底的沙滩,那些光斑就像是阳光透过海面的波浪而形成的一样,纱帘的荡漾宛如海浪的波涛,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唯美和梦幻。

好像我从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感觉,总是格格不入呢。

我本来,就不应该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或许像安德鲁那样生活在殒的聚集地里,像伊莱恩那样生活在普普通通的平民之中,都比现在的这种生活要合适得多吧。

不过,这种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想得再多也没有意义啊。

暂时终止了想法,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床头柜周围,堆了一大堆当作慰问品的果篮之类的东西,稍稍扫一眼就可以发现,其中的一个果篮的把手上并没有系那种既是装饰又可以写上姓名的彩带,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把手。

“呵,不是那个笨蛋,又会是谁的呢?”我又笑了出来。

转念一想,这样的话才能更容易引起我的注意吧。这样的形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暗语了。

呵,只怕像他那样简单质朴的人不会想到这么多,只是单纯地忘了而已吧。

是不是因为简单和质朴,才让他显得那么有趣呢?

相对的,一直在我身边从小到大的莱文特就要显得枯燥多了。也有可能是新鲜感的问题,不过很明显的,虽然安德鲁是殒,他能毫无顾忌地吐我的槽,陪我开玩笑,甚至是对我发火。莱文特虽然和我同样是贵族,但无论什么事总是像在让着我,总在为我着想,虽然我知道他都是为我好,不过的确,这样也少了几分亲近感。

是因为他喜欢我的原因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才叫喜欢啦,从小到大深入接触的同龄人太少,以至于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情感。就连莱文特喜欢我,都是伊莱恩她告诉我的。

我知道从理智上来说,莱文特绝对是万里挑一的优秀人才,学习好,体育全能,博览群书,也有相当不错的艺术素养和品味。关键是很细致,很能看出别人的想法,很体贴。如果说缺点的话,也只有脾气有些不稳定,和把身份这东西看得很重而已。

后面这点也不能说是缺点吧,应该说这才是贵族应该拥有的自尊。

可是从感性上来说,除了青梅竹马之外,自己真的没有一点其他的感情。

虽然这样很对不起莱文特,但我也知道,凭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去回应这样的心意的。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既然莱文特喜欢我,而且我也是他的未婚妻,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努力地让自己喜欢上他就好了,即使这份勉强出来的感情是虚假的。

明明早就有过很深刻的觉悟了,现在心中的那份莫名的抵触感是什么呢?

以前都没有出现过呢。

嘀铃铃铃铃铃——

很素朴的手机铃声响起,我手伸向床头柜上,接起了电话。

“喂,是晨曦小姐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是安德鲁。

“我刚刚才醒,你就打电话过来了,算是心灵感应吗?”不知为什么,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莫名地想要去捉弄他。果然,那边的声音愣了一小段时间,想必现在他的表情又很有趣呢,电话里看不到,有些遗憾啊。

“精神不错嘛,又可以拿我开涮了,”安德鲁现在似乎也能应对得自如一些了,“大概多久出院呢?”

“我还不清楚,没问过呢。”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又缓缓响起了干涩的声音。

“那、那个!”他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打来的电话,“这次事件结束了,代理协议也就结束了吧?”

说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沉默了。感觉就像,一股巨大的寂寞与空虚的浪潮将我心海中唯一的那轮用来照明的圆月吞没了,留给我的,徒有一片寂静和恐惧。

这样的感觉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就像,小时候那样。

“嗯,对啊。”为了不让他听出来,我强装镇定地说。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到你那里去取行李呢?”

对啊,离开之前还需要把东西都收走才行。

说不定,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段时间都是为了调查的原因在一起生活,不过现在,竟然也不舍起来了。

我摇了摇头,驱散了自己那些不坚定以及软弱的念想。

“四天之后的晚上吧,到我的宿舍来就行了。”

“早上或者下午不行吗?”

“前段时间商量好,要去和弗拉沃先生出去一趟的……你还记得吗,约定的时候你也在的,就是他给我们提供‘晶化森林带’的情报的时候。估计那一天我应该能出院了。”

虽然就像按照约定时的那样,对安德鲁说成是“约会”,不知为何,似乎自己的声线是在刻意回避这个词。

“哦,那好吧。好好休息,祝你早日康复。”

“嗯,多谢。”

滴——

按下了“挂断”键,我把手机放回了床头柜上。

这个房间,又重回寂静了。

“唉……”不知觉地,我长叹了一声。

说实话,现在的心情自己也想不太明白了。我知道这段时间既充实又有趣,而且很刺激,或许已经是我人生中最精彩的一段时光了。但现在绝不仅仅是对这段美好时光的不舍,心头的感情远远要复杂得多。

咚咚咚——

“请进。”现在听着我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等久了吧?”莱文特推门进来,提着一个便当盒,“咦?护士还没来吗?”

“嗯,是的。”

“估计现在太忙了吧。”莱文特走到了我的床边坐下,把床上带着的便携桌板架在我的身体上方,“如果身体感觉还不错,就先吃饭吧。”

“等会儿再说吧,现在还不太饿。”

其实饥饿感已经慢慢涌了上来,但我没什么心情吃。

“那么,能给我讲讲最近,你和那个家伙在一起的故事吗?”

我沉默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在一起调查“黯”而已。不过想要讲出来的话,就必须自己先回忆起来吧,我现在有些空虚的心情,对回忆这种事正在强烈地抵触着。

“没什么。”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答案。

“是吗。”莱文特也料想到了不会问出什么,可能是出于礼仪吧,只要我不愿意说的他都不会去追问,“不过我猜和你起床时说的,很长很精彩的梦有联系吧?”

“多亏你能察觉到呢。”我肯定了他的这种猜想。

是啊,这个梦很长,很精彩。

长得,让我几乎要把它误以为是现实了。

精彩得,让我几乎就想要让它永远这样延续下去了。

“有些时候,也会存在,就算丢掉生命也要保护的人啊!”

有人愿意用他的生命,来保护我这种人,实在让我非常非常感动。

因为是梦,我不需要考虑身份,不需要考虑家族,不需要考虑婚约,仅仅是为了我,薇尔莉特·晨曦这个个体,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

而也是因为这个其实并不是梦的梦,似乎让我有机会,喜欢上了一个名叫做维恩特·安德鲁的男孩子。

与晨曦通电话之后的第三天,现在维恩特正走在去“UrbanVerse”酒馆的路上。

要是以前维恩特给别人的印象仅仅是停留在有点笨有点傻,做事一根筋的话,现在的他又多了一个“疯癫”的头衔。

原因是,在他的脑袋里总是有另一个声音在和他不断地说话。

“我说,为啥现在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听到你的声音啊?”这句话维恩特在心里想着,仅仅是这样就可以完成和菲尼克斯之间的对话了。

“这次我并没有任何的帮助,仅仅是凭借你一个人把我的力量唤醒了,”菲尼克斯的声音在维恩特的脑海中回荡,“只需要一次,你的身体就能记住这种感觉……呃,怎么说呢,就像某个开关被打开了一样。”

“那么我以后就可以随意调用你的力量了吗?”

“别太得意了你这小子。”菲尼克斯打断了维恩特的妄想,“只是我借给你用一部分而已,怎么说呢,像我这样全知全能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神明如果把所有力量赋予你的话,你这种凡人是完全吃不消的。”

“明明就是只火鸡而已。”

“再怎么看都应该是鹰或者鸟吧!”

其实刚刚那句吐槽维恩特并不想说出来的,只不过这种情况下的交谈,思想就等于言语。

“话说,无论我在想什么,你都知道的吗?”

“当然,不仅仅是现在,以前你经历过的事一五一十我也全都知道,只是你没察觉到我罢了,在伊普顿和塞蒂看烟花的事,在帕纽斯和伊莎贝尔一起去山村的事,和晨曦一起调查‘黯’期间发生的事,都无一例外,也就是说,你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开后宫的行为我全部记录在案了。”

“喂,什么叫后宫啊!”维恩特忍不住咆哮了出来。

路上很多行人的目光都向维恩特聚了过来。他也察觉到了,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快速通过了这条街道,钻进了附近的一条巷子中。

“别激动别激动,我也不指望你这种迟钝的家伙能理解你的罪过。”菲尼克斯很尽兴地幸灾乐祸。

“我也懒得理解你的那些疯言疯语。”维恩特不屑地说道,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做“菲尼克斯”的凤凰神的确是知道关于自己的所有的事,“嗯,那个……不光是事件,在经历事件之时的思想,你也能知道吗?”

“那是当然,没有全知全能的我做不到的哟。”

“那你还要我干什么,赶快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吧!”维恩特面对菲尼克斯的傲慢和自大,没好气地说。

“哦?就算我把你打算向晨曦表白的事儿到处去说也无所谓吗?”菲尼克斯因为维恩特的反应来了兴致。

维恩特听到这句话大惊失色,脸色变得煞白,下一秒又涨得通红,就连耳根和脖颈都泛起了红晕:“喂喂!我还没下定决心呢!”

“呵呵,这样啊,那你还不对我放尊重点?”

“是。凤凰神大人,我知道错了……”维恩特的回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你小子,在这个方面倒是令我意外地很有胆量和行动力嘛。”

维恩特对这句话很是疑惑。

“且不说你们悬殊的身份差距,毕竟我觉得晨曦那个女孩子并不在乎这些,关键是,你也相当清楚,她是有婚约的人啊。贵族之间的这些关系可是非常麻烦的,你觉得,你的表白面对这样的誓约和束缚,不会显得太无力太单薄了吗?”

“我也就是这一点下不了决心啊,”维恩特无奈地摇摇头,从巷道的阳光侧走进了阴影之中,“表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希望被表白的对象能够和自己交往,但很明显这是没什么可能的,我去表白了也只会给她和我徒添烦恼而已。”

“呵呵,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想了那么多,感觉都不像你了,你擅长的那种弱智的线性思维去哪儿了?”

“什么叫弱智啊!”

“你用你平常的思维方式想想看,如果不去这么做,日后就没机会了,说不定,你会因此会后悔一辈子的。”

“想通了以后不就不会后悔了吗?”

“就像你对她的喜欢不知怎么产生的也不知道缘由,有些悔恨也是无法用理智去解释和抚慰的。在战场上你也说过,对于你这样的人,理智就更不适用了。”

不愧是阅尽世事的神,他的每一句都正好点在维恩特的心坎上。

“而且,你怎么知道,你的表白,带去的一定是烦恼呢?”菲尼克斯颇有深意地说,向来的油嘴滑舌不务正业一旦讲起正事儿就变得很有效率和说服力了,“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猜到它的下一步会怎么走,这是命运这东西的恶趣味呢。”

“但是,我不确定……晨曦她,隐藏得太好了,谁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呵呵,的确,那个女孩子这方面做得真没话说。要是她不露出一些破绽的话,就连我都看不出来。”

“破绽?”维恩特从来没有印象晨曦暴露过这样的东西。

“也是你察觉到的,你在去道歉的那一天就感觉到了,晨曦是个贵族中的例外,虽然我和你现在都解释不了这种例外是什么,不过能确定的是,在她的背后,一定有很深的故事。因为伊莱恩·斯蒂芬妮也说了,晨曦她认为自己不配是一个贵族,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你就开始期待起了更多的例外,也就是,殒与贵族成为恋人这样的,看似不可能的例外。”

维恩特沉默了,他不确定,也反驳不了。

“可能性很低,你肯定这么想着吧?”菲尼克斯的声音就像拨云见日时豁然开朗的天际洒下的阳光,“不过,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因就我看来,薇尔莉特·晨曦,她也喜欢着你呢。”

不知道菲尼克斯如何分析出这个结论的,不过维恩特清晰地感觉到,身上有股暖流流过。

“真是没出息啊,这样就心动了?”菲尼克斯又切换回了平时的状态,“找那样的女朋友,你还真的是抖M呢。要知道和她这种人恋爱是非常累的哟。”

“用不着你说。”

“呵呵,好吧,反正也到酒馆了。”维恩特把酒馆的门推开了,就在维恩特的朋友注意到他给他打招呼之前,菲尼克斯说了句含混不清,根本让维恩特听不清楚的话后,就没了声音。

“有这么一个笨蛋喜欢着,晨曦那孩子真是幸福呢。”

当维恩特来到迭戈的办公室的时候,他就在那里候着了。他两只手的手指交叉着放在嘴前,手肘撑在桌上,没有抽烟但喝了不少酒,对于他来说喝酒可以强化自己的思维能力,现在的情形一看就能看出来是有极为正式的事情要谈。在迭戈桌旁的小沙发上,莉莉丝并不在那里,应该又去监狱看她的父亲去了。

维恩特朝迭戈的办公桌前走去,迭戈的嘴唇缓缓动了动。

“关门,伊莎贝尔。”

听到这句话维恩特惊讶地回头一看,一直站在门背后并没有被他察觉的伊莎贝尔已然把大门关上,挡在了门前,而在她的身边,白虎帕纽斯也被召唤了出来。

维恩特顿觉事情非常不妙,但现在任何的退路都已经被封死了。

“知道我想说什么事吧,维恩特。这是最后通牒了。”迭戈的声音带有不可反驳的强大意志,当年他也是作为一名很有统率力的指挥官在控制殒的大部队,“战争估计会在一周之内打响,形势非常紧迫。这边参战的列车也会在后天发车,没时间让你犹豫了,快给出你的答案吧。”

“不管我回答愿意与否我都必须去,是吧?”维恩特的话语中隐隐含着不满。

“是的。”迭戈点头,看来他只是需要一个形式上的答复。

“凭什么?就连帕雷拉都宣布不参战了对吧!为什么别国的战争我必须去干涉呢!”维恩特有些怒了,他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别以为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和晨曦的冒进,彻底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维恩特很困惑地看着他。

“这次,让‘黯’完完全全知道了‘没有能力的殒’的力量之所在,本来这次战争只需要保护晶石,现在还必须保护那个殒,因为风晶石的形态特殊性,这样的殒还有两个!以前的任务伊莎贝尔一人就可以完成,现在同时有三个目标,你就非去不可了。”

“又是这个瞳铭给我的,义务一样的东西吗?”维恩特低声说道。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维恩特,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世界,而不是个人。”这句话里带刺的暗指,维恩特当然能听懂迭戈的意思。

“那就像我上回说的一样,把左眼刺瞎不就行了吗!”维恩特毫不退让。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退让。

“那也可以,不过需要交换。帕纽斯的意思是,让你把欠神的东西,全部还回去。”

“什么意思?”

“要是你没有神力的话,你还有那个叫做薇尔莉特·晨曦的贵族,早就应该死了吧。”

“强盗逻辑!要是没有这种神力,这一系列的东西都不可能发生了啊!”

“呵呵,除非你能告诉我你能把要是没有神之力也不可能和你产生交集的晨曦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否则,就得按我说的做!”迭戈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就用你的手刃吧,一旦你刺掉瞳铭,我就用这里的手枪杀了你,伊莎贝尔会去解决掉晨曦的。”

维恩特恶狠狠地看着迭戈,眼神中充满了怒意,握拳的双手不停颤抖着。

“吾很喜欢晨曦那孩子,不过……也没办法呢。”趴在地上的帕纽斯用毛绒绒的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头。

这三个家伙都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迭戈·凯雷斯迈曾经是铁血的指挥官,伊莎贝尔则是不动情的”寒冰女皇”,帕纽斯也是居高临下的主神,自己完全无法反抗。

自己的性命倒是无所谓,他也不害怕,但是一想到晨曦会被牵连着杀掉,维恩特就没有接受这种交换的勇气和气势了。

看起来,这个老谋深算的迭戈,是完完全全抓住了自己的心思。

房间里的空气,沉重得好像都已经凝固。

“考虑好了吗,维恩特?”迭戈等待着维恩特的最终答复。

“我去不就好了!”维恩特咆哮道。

丢下这样接近怒吼的回答,维恩特便转身从被伊莎贝尔让开的门口,摔门而出。

“太强硬了吧。”待维恩特出去之后,伊莎贝尔淡淡地说。

“一根筋的家伙,讲道理又怎么会听呢?”迭戈松了口气,往酒杯里倒满了酒,点着了一根烟,“和库尔那个混蛋完全一个德行,为了女人就什么事都不过脑子,这家伙……”

一口烟被吸进又呼出,缕缕青烟在微光下婉转飘散。

“他会理解我们的。”

维恩特打给晨曦电话之后的第四天,维恩特将去晨曦那里收拾行李。在早上的时候,晨曦按照约定前去与弗拉沃·拉斐尔见面。

晨曦早就知道,平常的弗拉沃绝对不会把这样的玩笑话放在心上,以这样的理由约她出来的话,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不仅仅是单纯的约会。

果然,约她见面的地点还是平时见面的“星空与海潮”,当她抵达那里的时候,弗拉沃和泽恩早就候在那里了。见到他们严肃的表情,晨曦知道事情并不如她想象得那么简单。

他们的会谈从早晨一直到傍晚才终于结束,从“星空与海潮”的破破烂烂,几乎要朽掉的木门走出来的晨曦,愁容紧缩,神色凝重,随即,她面对渐渐西沉的落日,长叹了一口气。

“战争,吗?”低吟出声,每一枚音节,都如琴弦的撩拨般悦耳,又有些浅浅的忧伤。

待她回到“希欧拉贵族学院”之时,街灯已然初亮,黄昏的景色渐渐都遁入暮色之中,只有学院古老的围墙和铁栏矗立于属于它们的古老时代,用饱经风霜的双瞳注视着石道灯影中的人来人往,倾听他们匆忙的脚步声中,奏响的又是属于哪一个年代的喜悦或忧伤。

引擎的轰鸣从道路的彼端渐渐靠近,毫不犹豫地碾碎了这里还飘散着的古情诗韵的淡雅芬芳。此时已经看不见面庞的黑色的天,淅淅沥沥地落起了小雨,在渐渐停转的车轮边积起一潭小小的水洼,把空中的皓月和单脚从车中踏出的女子的面容倒映进了同一个平面。

很久都没有下雨了。

晨曦的包中有伞,但她并不打算撑起,一袭白衣的她,在月与雨雾中,就像一朵无依无靠的浮萍,迈出的一步步并不是行走,而是飘摇。寂寞与夜幕其实是双胞胎,就算你为你的窗户加上一千把锁,光影仍旧会按时地更替。人心也会天黑,就像四季轮转,琢磨不透原因。

银色的秀发沾上了雨滴,渐渐地贴附在了晨曦的脸庞以及衣衫上,正如她平日里的强气与干练的收敛。她知道怎么在自己周围筑起高高的墙来掩饰自己的软弱,她知道怎么在墙的外面包裹泡沫来适应贵族世界的圆滑,但却不知道,会有这么一个傻瓜,始终在叩着那堵根本就不可能打开的墙,一下又一下。

这样的响声什么也无法改变,但她却又能从中明明确确的感受到相伴而至的温暖。她是个调皮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她有这样的坏习惯,始终不去回应那叩墙声,不去打开也不去阻止,只是每天每天地听着,听着它看书,听着它学习,听着它用餐,听着它睡觉。很单调的声音,但她怎么也不会腻。

但就在明天,这样的声音就要消失了,这个叩墙的傻瓜就要不见了。

慌张的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筑起的厚厚的墙,根本没有办法让她的声音传达出去。

她开始后悔了,要是能早一点回应,说不定还有办法。

但是,今天已然是他最后的一次叩墙了。

这就是晨曦心中的那个夜晚,那个漆黑的名为“寂寥”的夜晚。

“晨曦吗?”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思维被打断的她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男子的接近,在本能的被吓退了半步之后,借着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照进来的路灯光,她才看清楚了男子的面容,也终于放松了警惕:“安德鲁啊。”

“虽然是小雨,不打伞还是会感冒的哟。”维恩特善意地提醒,把自己黑色的雨伞往晨曦的那个方向靠了靠,伞比较小,维恩特的右侧肩膀暴露在雨中。

两个人就没再进行任何的对话。这样的寂寞更胜过祭典终了时的灿烂烟火,更胜过赏花节后的漫地残樱,更胜过毕业典礼上的祝酒送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单单是这样看似豁达的话其实也是贪婪的人类无奈中的自我安慰,其实又有谁,不愿意这样的欢乐时光再长久一些呢?

学院中的街灯就像一个又一个调皮的孩子,把两人的影子不断地压短又拉长。今日的秋风格外萧瑟,那雨滴从脸颊上擦过的一瞬间的冰凉,与刀锋的触感其实并无二致,或许让人疼痛的并非鲜血,而是寒冷。

就这样,两人仅凭身体的引导缓缓地走到了那栋熟悉的建筑物前,看得出来,两人脑中净是繁杂的思绪,而且,都是互不相交的平行线。

晨曦在前方缓缓地打开了门,两人先后进了房间。

维恩特换下了沾满雨泥的鞋,拖着右半部分已几近湿透的衣服向他平时睡觉的房间走去。水滴一点一点地打在地上,像是一首节奏清扬悠远的歌。要是平时,晨曦见到这副样子的维恩特肯定会去让他换衣服,不过今天,似乎一切都已经与常理背道而驰了。

晨曦的眼中,维恩特消失在黑暗的走廊的尽头的背影,有些疲惫,有些憔悴。其实他们都知道,现在的两人之间,仅仅残存了一层肥皂泡似的薄膜,上面涌动着的光芒如同彩虹,在微风轻摇中尽是梦幻的颜色,美好却又易碎。是永远珍藏这份轻轻的到来而又离去的梦境,还是冒着破坏它的风险把它牵引入现实,这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另一边,维恩特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房间,点亮了灯光。他规规矩矩地把行李一件一件的收好,与自己的回忆和杂乱的心情一同打包。他的心情与思绪在空气中有独特的味道,只有这栋房屋的现任主人可以闻到,为了把自己的痕迹彻彻底底的从这里带走,就连一份眷恋都不能残留,一份纪念也不允许带走。

他心中明白,别墅的房门并不仅仅是一道连接内外的门,也是连接梦幻与现实的门。

他知道,出去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

她知道,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快,维恩特已经把行李装进了包,已经经历过几次这样的事之后,让他的打包技术变得越来越成熟了。虽然他想要尽量的慢一些,不过,身体适应了的节奏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维恩特出来的时候,晨曦正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思考着什么问题,看见维恩特出来,晨曦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了玄关边上。

“收拾好了吗?没什么遗漏的东西了?”

“嗯,全部好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不过这次和刚刚尴尬的沉默不同,维恩特已经停下了准备离开的动作,可以看出,现在的沉默是为了酝酿感情。

“这段时间挺愉快的。”晨曦故作开朗地说,想要缓解一下现在的气氛,她的瞳光有意无意地想要躲开维恩特的双眸,像是在畏惧着什么,声音也变得不自然了,“以后有需要说不定还会来委托你的哟。”

面对晨曦的玩笑,维恩特无言以对,只是让他再度想起了一个事实而已。

明天,他就要登上开往蒙特利塔亚共和国的火车,参加九死一生的战争了。

他的机会,也只有现在而已了。

这么想着,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晨曦。”他轻轻叫出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敬语。

晨曦的眼神在逃避着,她比维恩特更清楚,如果在这里目光相接的话意味着什么,她也知道,如果回应了他的意思,前方的路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艰难千万倍。

但她的双眼,控制不住地往维恩特的方向看去。

看到他紧握成拳,微微发抖的双手。

看到他起伏急促,躁动不安的胸膛。

看到他轻轻嗫嚅,语不成音的嘴唇。

终于,看到他坚定不移,毫不迷茫的眼瞳。

目光相接,话语响起。

“我喜欢你,薇尔莉特·晨曦。请与我交往吧!”

根本不需要什么花样,什么说法,什么委婉,他认为这样这种朴素直接的方式才最适合自己,而且能保证把自己的心情传递给对方。

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这样强硬的姿态,才能立刻得到答案。

晨曦其实已经猜到这句话,不过当维恩特用他的声音说出来时,还是让她的心猛然一震。

就像那个叩墙的傻瓜,离别之前用尽全身力气叩响的最后的重重的一下。

自己明明确确的听到了,而且,也感受了就算回应不了,也应该要去回应的这种心情。

维恩特看着迟迟没有答案的晨曦,一下一下急促地呼吸着。等待的时间一秒如同一年般漫长,他感觉再急促的呼吸都满足不了他此时对氧气的需求,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就连眼前仅仅咫尺之遥的晨曦的形象,也变得像黑白照片一样,她的任何动作,都被一帧一帧像是幻灯片一样剥离开,拷问着他急躁又慌张的心灵。

他终于看到,晨曦的唇瓣动了起来。

现在的他,才感觉到,那如同樱花般的唇瓣是多么美丽与诱人。

对,她并不是一个不可接近,不可触及的神,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她不仅仅有“晨曦”这个贵族的符号,还有名为“薇尔莉特”,意为“紫罗兰”的漂亮名字。

只见她,缓缓地给出了答案。

是意料之中的,但却不是他想要的。

“不行。”她的声音那么清甜,好像从来就没改变过。

虽然维恩特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如今他才知道,那些准备都完全不值一提。轻轻的两个字,在他的心中就像是万吨炸药同时引爆,将他的一切都炸成了一片废墟。

“为什么?”维恩特的声音很低,他不愿意就这样认输,“果然还是你与冬泉的婚约吗?”

晨曦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猜测。而她给出的原因,又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因为你是殒,我是贵族。”

没有一丝瞧不起人的语气,只是一句陈述而已。

只有这个理由,维恩特无论如何没办法反驳。他原以为他可以为了晨曦而改变自己的一切,但是,唯独身份这一点,他没有任何办法。

似乎是因为维恩特极度不甘心的表情,晨曦继续说了起来。

“你知道,我有个弟弟吧?”

“嗯。”维恩特还记得,在去年的伊普顿保卫战的时候他见过晨曦的弟弟一次,和她完全不同,是个完全瞧不起贵族的人。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个弟弟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是怎么样的。”晨曦的话语非常淡然,早已默认了这个事实。

维恩特默默地摇了摇头。

“当一个贵族家族拥有了男性继承人之后,像我这样的女性后嗣的唯一的用处,就是代表家族和其他的贵族联姻,以巩固家族的势力。”

维恩特吃了一惊。

他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听到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话了,像这样的联姻,他也只是在小说和故事中听说过,但现在,真实地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这样,也可以解释她和冬泉之间的关系了。

虽然看起来还是因为婚约的原因,更深层次上,就像晨曦开始归纳的那样,自己是殒,而她是贵族。

“但、但是!爱情不是应该取决于自己的吗?那么要强的你,就一点也没有想过要抗争?再怎么说,这种规则也太过分了吧,只考虑家族的利益,却完全不考虑个人的感受!”

“不,既然我生在贵族的家庭,从小到大接受贵族式的教育,如果我不能为这个家族做出什么贡献的话,我也是不会心安理得的。也就是说其实,我并不具备对我自身的支配权,而且我也不认为联姻会是一种痛苦,虽然可能不会有多少幸福,但至少,这是一件光荣的事。父亲他,也会因此而满意的。”

维恩特沉默着听晨曦说完,完全不知道怎么辩驳。

这样献身主义的崇高精神,他又怎么能去反驳呢。

“那么!”维恩特大声地喊了出来。

既然不能辩驳的话……

“只要我能够拥有那种与贵族相同高度的身份,你就可以接受我了吧!”

那就遵守贵族的游戏规则,拼上自己的一切好了!

他指的身份,就是“逐霾者”,高等级的逐霾者,甚至身份比贵族还要崇高。

两个时期的觉悟,在此时重叠。

晨曦面对这样的维恩特,迟迟给不出答案。

“至少在我出嫁之前……是的。”

这也就是,在墙之内的女孩儿,能给与那个傻瓜,最大的回应了。

就结果来说,本来应该是二选一的选择题,却做出了第三个答案。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至少维恩特是这么认为的,或许对于他来说在临行之前,这才是最好的答案。

可能一万个人面对这个结果,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人都会放弃的吧,毕竟,这种回答方式和送好人卡也没有多少差别。本来逐霾者就是万中挑一的精英才有资格胜任的工作,更不用提维恩特还是个殒,想要克服身份上的歧视成为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成为逐霾者的殒,这个难度也可想而知。但唯一确定的是,因为严格说来他并不是殒,而是一个必须背负着殒的身份生存的神使,也正因为如此,逐霾者的徽记绝不会发生像其他的殒在通过考试之后,由于体内过于强盛的殒的力量造成的,徽记无法铭在身上或者铭上之后瞬间泯灭而无法成为逐霾者的现象。说简单点,就是能否成为逐霾者,并没有运气成分,完全是看维恩特的觉悟和努力程度了。

现在的他,也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了。

别的不说,失恋的感觉,没有人会感到不难受吧。

维恩特就像是一具僵尸一样从“希欧拉贵族学院”一步一晃的走了出来,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他分不清方向,只知道顺着路灯光,提着自己的行李,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走向一个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或许是身体的记忆吧,当他用手擦了下水雾朦胧的眼睛之时,抬头上看的他,已经看见了在微弱的灯光中模糊不清的”特拉奥雷工坊”的标牌。

他站在工坊门口,也没有去敲门,只是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似乎要是没有人像捡被遗弃的小猫一样把他捡进去的话,他就会这样一直待到第二天清晨甚至更久。

“小梅洛,该关店咯!”店里传来了唐纳德大叔的声音。

只听一两分钟之后,工作间那边传来了隐隐的脚步声,一个一米六左右的小女孩从后门走了进来,准备调换门上的门牌,关灯锁门。

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吃惊地发现了像是掉进了水潭浑身湿透的维恩特。

她掏出了身上便携的小手电筒,把店门拉开走到了维恩特的面前。看到他的表情,实质上很敏感的梅洛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直接拉住了维恩特腹部的衣料,把他强势地拖进了工坊里。她把维恩特扯到了正在工作的唐纳德大叔那里,并没有说什么又回到前面的店里了。

“怎么了,一脸失恋的表情?”唐纳德大叔用右手把电焊放了下来,转过来看着他。

维恩特知道这是大叔惯常的玩笑,不过现在这种玩笑也让他剧烈地心痛。

“哟,怎么了?”唐纳德大叔仔细地看了看成落汤鸡的维恩特,语气一下正经且着急了起来,“算了等会儿再说,先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吧!”

维恩特并没有说话,仍旧是没精打采地,拖着步子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根据计算,因为要上战场而不悦?”关完店的梅洛蒂刚刚回来。

“可能不仅如此吧,”大叔拿起了自己的烟点着了,“平时这样的玩笑他还是会吐槽的,说不定,说中了……”

大叔不愧是成年人,阅历还是要丰富些。

“是晨曦吗?”

“根据那个笨蛋的个性,很有可能呢。该说是自作自受吗……唉,这样也有点过分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绝对的事,不过奇迹这东西,有些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碰到一次呢。”

“根据计算,概率不超过0.1%,误差范围在0.2‰。”

“唉。”大叔把烟灰抖进了烟灰缸中。

基本意识已经停止运转的维恩特完全是靠身体的记忆在洗澡,他甚至在洗过头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倒了一次洗发剂,他摸了摸湿的头发,觉得自己已经洗过,就把手中的洗发剂用水冲掉了。但在冲掉之后他又发现他记不得到底洗没洗过头,于是他又再次倒了一次洗发剂洗了一次头。

这种错乱的行为足以诠释目前心不在焉的维恩特混沌的思维状态。

不过热水澡的确有它的功效,从澡堂里换了一套宽松的衣物的维恩特表情要稍微舒展一点,没有回来时像面瘫了一样那么僵硬了。不过他现在心中那浓稠的阴霾并不是这么容易消散的。

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一天里菲尼克斯都没有说过任何的一句话。大概是因为这个看起来极为不正经的神这方面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察言观色的社会经验还算好,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感觉他一开口就会是调侃,落井下石还有幸灾乐祸。幸好菲尼克斯也知道自己的性格,所以他很自觉地管住了自己的嘴。

从浴室出来维恩特也没和大叔和梅洛蒂多说什么,顺着楼梯就走到了前段时间自己一直住的那个房间。房间里仍然很干净,看起来这段时间一直在打扫。

维恩特把自己像是一尊石像一样丢在了床上,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软软的床垫之中。

“对了,要上战场的话,还要通知他们才行啊。”这句话维恩特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又像僵尸一样从床上勉强爬了起来,来到了客厅里坐到了电话旁,这个时候大叔和梅洛蒂已经进工作间里继续工作了,客厅里没有一个人。

“喂,哥哥吗?”第一个电话,维恩特是打给自己的哥哥的。

“嗯,维恩特吗?”希德威尔在那边的声音也比较低沉,估计是因为他在没了黑寡妇,也就是“瑞塔·维克托维亚”之后,还没办法适应寂寞孤独的学校生活吧。

“那个,我要去参战了。”维恩特简略地说。

“我已经知道了,”希德威尔的回答也很冷静,“为了你的目标,这也是没办法的呢……不过,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听到了吗?”

面对希德威尔这句话,维恩特沉默了。

“你的哥哥这段时间里失去了很多,站起来,倒下去,再站起来,却又倒了下去……”他的话听起来格外地凄凉和忧伤,“我不敢肯定我还能站起来,不过,如果你也跟着倒下的话,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唉。”

“没事的。”维恩特没想到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自己还得去安慰别人,不过仔细想想,现在的自己也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自己的哥哥了,至少自己还有一线似乎是奇迹的希望,而自己的哥哥,就连这点希望也没有了,“我一定会的,当然,你也要等着我回来。”

“那是当然的。”

简短的对话之后,维恩特挂断了电话,又拨通了下个电话,是打到伊普顿去的,自己参战的话,还有几个人必须通知到。

“喂,请问迈克在家吗,我是维恩特。”维恩特简单地自我介绍。

“哦,维恩特啊,好久不见啦。”是迈克的父亲接的电话,听声音还是那么有活力,对待维恩特也一如既往地亲切,看来他已经从一年前伊普顿保卫战时妻子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迈克他不是参军了吗?军营是全封闭的。”

“哦,对啊。”维恩特竟然连这种常识都忘记了,“那就算了吧。”

“不过今天晚上晚些时候会回来的,需要等他吗?”

“不用了,帮我告诉他一声就行了,我明天要去参战了。”

“诶?维恩特你也要去?迈克那小子正好也要去!他今天晚上就是回来收拾东西的,说不定明天你们在列车上还能见面!”

“哦,这样啊……”维恩特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多少兴奋,这些积极的感情似乎都被麻醉了一样,“对了,也就是说,叔叔家就你一个人了?”

“嗯,怎么了?”迈克的父亲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迈克已经是大人了嘛。”

“哦,知道了,那么,先挂了。”

“嗯,路上千万小心。”

“嗯。”

挂掉了电话,维恩特又把这件事告诉了伊莱恩,似乎是听出了维恩特低落的语气,伊莱恩没和维恩特开什么玩笑。顺利通知到之后,他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喂,你好,这里是沃坎家。”塞蒂清甜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

维恩特是故意把这通电话留到最后的,和他预期中的一样,听到塞蒂熟悉的声音,他就感觉到有股温热的暖流从他贫瘠干枯的心田上缓缓的流过。

“塞蒂吗?是我,维恩特。”维恩特在报名字的时候都有些结巴了。

“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啊?”塞蒂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冷漠,听起来是相当不满。

“嗯,”维恩特没什么心情吐槽,“想告诉你一样,我要去参战了,明天就出发。”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塞蒂听到这句话也颇为震惊。

“参战……是指蒙特利塔亚和萨玛拉斯之间的战争?政府不是宣布保持中立的吗?”塞蒂惊讶地说。

“这有很多缘由的……电话里解释不清楚。”

“哦,那个,明天就出发?”塞蒂还有些不相信。

“嗯。”

维恩特知道,这种凶多吉少的事塞蒂肯定会担心的。

“很不愿意去吗?”塞蒂也听出了维恩特不同寻常的语气。

“不是。”维恩特淡淡地否定。

现在参战,无论怎么想都是最好的选择。

“那,怎么了?”塞蒂一字一顿,十分担心地问道。

“没事”这个词已经到了他的嘴边,不过,又被他咽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他现在很想把自己的苦闷自己的忧伤讲给别人听,就算别人不能分担,也总能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在电话那头的塞蒂,是维恩特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

一个人,无论男女,无论坚强与否,也总会有想要撒娇的时候。

“如果你孤单了,悲伤了,迷茫了,想哭了,撑不住了,受不了了……给我打电话就行了,我会一直帮助你的。我们是青梅竹马。”

塞蒂在夏日结束时说的话在维恩特耳边回响。

没想到,真的会有这种时候呢。

“那个,塞蒂,我呢……在帕纽斯,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如同惊雷,塞蒂的听筒差点掉落在地。

“怎、怎么了?”维恩特问道。

“哦,没事,没事!你说吧。”塞蒂强稳住自己的心情,平静地说道。

“今天,我去向她表白了。怎么说呢,无论是长相,还是能力,还是天赋,还是性格,或多或少,都会感觉自己完全配不上,或者说,完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我今天,还是去表白了,而她的答案,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不,或许是她已经拒绝,只是我还没有放弃而已。但,现在心里很痛,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受。要是说父母去世的那天晚上是剧痛的话,现在就是深层次的隐隐作痛,很绵长,让人无可奈何。塞蒂,这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塞蒂?”

“就算让你释怀,让你放弃,让你学会忘记,你也不会去听的吧?”塞蒂的语气中有一丝忧伤,她隐藏得很好,并没让维恩特听出来。

“嗯,或许是。”维恩特并没隐藏自己的心意。

即使是这样的结局,他依旧没办法忘记那个叫薇尔莉特·晨曦的,以后几乎都不可能有交集的贵族,还是没办法不去喜欢她。

“什么叫‘或许’,那是当然的吧。”塞蒂强装开朗地说,“仍然,不是没可能的吧?”

“嗯。”维恩特知道奇迹的概率有多小,不过并不是零。

“考虑那么多已经越来越不像你了,要是还有可能,拼尽全力去努力不就行了吗?”塞蒂说着,“我很羡慕你这一点,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勇敢的,直面自己的心意。”

这句话既是说给维恩特的,又是说给自己听的。

“如果努力,也不能改变呢?”

“那也不能不去努力吧?只有这样,维恩特才是那个维恩特。”

这句话,和夏日祭那时,维恩特说的那句话完美重叠。

“我会支持你的,无论什么时候。”塞蒂正强压着自己翻涌的情感,“因为,我是你独一无二的,青梅竹马。”

“嗯,谢谢。”最了解自己的人,果然能够给与自己最及时的安慰,就像是,雨后初晴的明媚阳光一样。

啪嗒——

听筒与机身碰出声响,电话挂断。

天各一方的两人,瞳中的泪水同时滴落在扣下电话的手背上。

“要小心啊。”

“UrbanVerse”酒馆迭戈的办公室,迭戈坐在自己惯常的座位上,对着面前的扎罗夫·凯雷斯迈叮嘱着。

“切,现在来关心我不觉得迟了点吗?”扎罗夫一脸不屑的表情,对迭戈有很强的敌意,“我老爹虽然是个人渣,这个我也知道,不过没想到你还那么记仇啊。”

“别提以前的事行吗?”迭戈不太愉快地喝了口酒。

“我不提你也忘不了啊。”扎罗夫笑着说,颇有些嘲讽的味道,“你不至今为止,都还没有结婚吗?我,你哥哥的儿子,可都已经成年了哟。”

“闭嘴!”迭戈猛敲了下桌子宣泄着自己的怒火,他知道扎罗夫在他面前肯定会像刺猬一样浑身带刺,不过没想到就在分别之前他的抵触心还如此之强。

但就算是这样,当年终结战争的殒之总参谋长,“寒冰伏特加”迭戈·凯雷斯迈,一句辩驳也说不出来,毕竟,扎罗夫的话并没有半点的虚假。

“记仇的应该是你小子才对吧。”迭戈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了这句话。

“算了算了,今天我也不是来吵架的,”扎罗夫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要是没有你这个伟大的叔叔,肯定没有我们今天殒这种好日子。不过相对的,你也放下了很多不是吗?”

“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我的那个混账老爹啦,那种人渣,不管什么事都可以骄傲地挂在嘴边呢,当然,是喝醉了之后。”扎罗夫的意思很明显,是他套出了曾经发生在他的父辈的故事,在描述他自己的父亲之时,完全不留一丝口德,“他霸占了本来是你妻子的我的老娘的故事,或许我就不会诞生到这个世界成为他们两个人的儿子的事,我全都知道。”

“别再提了!”迭戈激动地喊了起来,“这根本不是希尔维的错!”

“当然不是我娘的错了,”扎罗夫继续说着,“希尔维”就是他母亲的名字,“这也是没办法的,谁叫你生死未卜,而我老娘又那么年轻漂亮呢?抛下自己的妻子奔赴战场,这本来就是你的错。哦,也不算,要不是这样,我就不会诞生到这个世界了,而你现在就会有你的家庭和你的后代,照这么看来我还要感谢你才是。”

“你是在帮希尔维说话吗?”

“当然!”扎罗夫把嗓门提了起来,“你知道吗?这十几年我妈妈她是怎么度过的!根本就没有个名分,本来就是殒,而且还在殒当中被瞧不起!背叛了自己的丈夫,还生下了我这种肮脏的骨肉!你觉得这多少年我们好过吗?

“不仅如此,你哥哥那个杂种你也能想象到!喝酒,赌博,家庭暴力,什么缺点都能在他身上看得到!我可以逃!逃到学校去整天不回家!但我妈妈呢!你的‘希尔维’呢!又能怎么样!一直到死,到变成霾,我的妈妈依旧是肮脏的,下流的,污秽的!

“但实际上呢,她和其他人的母亲有什么区别!我在外面玩了回来她会帮着洗衣服缝裤子;我在外面闹事了她会管教我,给我讲道理,但从来不像老爹那样打我;家里没钱的时候宁肯自己挨两顿饿,去砸锅卖铁也要保证我能吃得饱!就这样的人,这么优秀的人,在外面在家里还要受那么大的委屈,你能理解她的痛苦吗!

“对!我是个混混,我是不良少年,但至少我能理解她,我一直在她的身边,不然凭什么我要待在什么都不是的伊普顿!但你是肯定不能理解的,即使你曾经是她的丈夫,因为,战争结束的时候,他们死的时候,你就一直躲在这里,就连一次也没回来过!”

扎罗夫一口气咆哮完之后,嗓子全然沙哑了,眼泪早就随着愤怒滴落了出来。或许,更多的,只是压抑和怨恨吧。

面对这样的责骂,迭戈也沉默了。在战场上,他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总参谋长,但在生活中,在扎罗夫的眼里,就是个不敢面对婚变的懦夫而已。

“其实,今天不仅仅是要说这个。”扎罗夫这话说出口,低下头去的迭戈又缓缓抬了起来,他的“龟背竹”瞳铭中尽是回忆,寻常的右眼中,尽是忧伤。

“你现在,又把你当年的遭遇,你当年的选择题,扔给了另一个人,而且强行帮他决定了答案。”

迭戈脑中浮现出了维恩特的样子:“这件事你又是怎么……”

“看出来的,我已经见过不少人了。战争且不论生死,维恩特离开之后,晨曦再过最多一年,就会结婚了吧。”扎罗夫知道的,贵族的订婚本来应该在双方成年的时候就执行,但或许是因为晨曦对“黯”的调查,让这件事推迟了,“而且,还不见得那个家伙,能活着回来。”

“这样的恋情本来就是错的,一个殒看上了有婚约的贵族。”

“但是,维恩特这家伙,绝不能用常识去分析。本来我很看好他们,不过呢……就算是神,也敌不过时空啊。”

这两年,那个扎罗夫已经完全长大了。

“我这次去参战,也就是想去母亲的家乡看看,看看为什么蒙特利塔亚,能够孕育出一个如此美丽的女性。”扎罗夫提起了一旁的手提包,“我走了,车要开了。”

迭戈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扎罗夫出去的关门声无情地打断了。

“即使是神……吗?”迭戈呢喃着,回味咀嚼着这句话者无心听者有意的话。

此时的伊普顿,一个左眼长着“雪莲花”的瞳铭的男子穿着便装坐在车站候车室的椅子上,边东张西望边等待这辆特殊的列车的到来。

这个候车厅里,和其他如同战场一般哄闹杂乱的候车厅不同,最多不超过十个人。

这些人,都是要上战场的,迈克正是这几个人之一。

他的目光汇集到了入口,在那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把金色短发渐渐留长的女孩子的身影。

“塞、塞蒂?”迈克惊讶地向入口走去。

“哦,迈克啊。”塞蒂看着迈克,没什么精神。

“那个,你是不是走错候车室了?你应该是要去帕纽斯的吧。”

“没有啊,”塞蒂顿了顿,“我也要去参战。”

“喂,别开玩笑了!战争又不是郊游,你没理由要去的啊?”迈克焦急地说。

“我还……”塞蒂欲言又止,“那个……这个,嗯……谁、谁叫那个家伙那么让人担心的!”她的脸又不自觉地红了。

“天啊,”迈克很无言地摁住自己的额头望着天花板,“虽然那个笨蛋是要去没错,都分开一年而且已经现在这样了……你冒着生命危险,不是太傻了吗?”

“我们又有谁不傻呢。你还不是,单纯就是为了在军队里能混到一个更高的职位嘛。”

“有什么办法,升职要求立功的,这么和平的年代我们国家哪有功给我们这种小兵去立的呀。不过这次也真是奇怪,明明政府公告明确表示不参战,却又给所有地方部队下发了参战通知,还告诉我们必须以个人自愿名义参战……不过唯一的好处,无论胜利与否都有最高的功勋可以拿,这种诱惑的话还是有人会去冒险的。对了,塞蒂你是怎么拿到邀请函的?”

“别忘了我家好歹也是个酒馆啊。虽然没有认证评定代理人的资格,但至少还是在酒馆的体系里,可以收到内部的邮件。以前我还不知道,是我爸爸一手处理的,里面有相当多的重要信息以及机密。

“这次的参战计划,邮件里解释了的,其实是帕纽斯比较有影响力的几个酒馆联合组织的,他们先是据理力争争取到了政府的不干涉保证,还说服了军队和警卫员,这样才有了今天这辆参战列车。”

“哇,那这些酒馆真够厉害的。”

“我感觉也就是利害一致吧。不过说实话,不要求战争的结果,也只有这一点可有可无的人数,而且回来全部是最高阶等的奖励或者表彰,再怎么想都有些蹊跷了。”

“我也这么觉得……对了,你参战的话,你妈妈肯定很担心吧。”

“放心好了,我是做后勤医疗的,不是很危险。我妈妈说了,要趁着年轻去做些自己认为对的事。”

“是吗,真豁达呢。”迈克看了看表,“车要来了。”

“嗯。”

两个人心中,都是同一个念头。

终于,要和维恩特·安德鲁相见了。

“车过来了。”伊莎贝尔对旁边像是一具傀儡一样没什么精神的维恩特说。

“哦。”

“需要恢复以前的关系吗?”伊莎贝尔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说了这么一句。

她指的是曾经那种“主仆关系”。

“不用了。”就现在的维恩特来说,这样的身份已经没有意义,现在的他更愿意把“主人”的这个称谓空出来。

“是吗。”伊莎贝尔的声音显露出了些许寂寥,不过转瞬之间,又回归到了起初如冰霜般的语气,“这次战争,我们两个是决定性的因素,有这个觉悟吗?”

“迭戈给我说过了。”

维恩特现在想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迭戈的强迫还是对的,至少不需要自己在待在帕纽斯继续浪费光阴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可以说成是在逃避呢。

从这里离开,说不定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会持续一年,两年,或者更长,自己即使仍然能保住性命,回来之后,等自己回到伊普顿,也会很快听说晨曦的婚讯了吧。

那时就已经不是晨曦,而是“冬泉小姐”了。

想到这里,维恩特愤恨的握紧了拳头,苦闷地咬着牙,眼泪几乎又要落下。

他又强行把泪忍了回去。

因为没有希望而不去努力,那才是真正的没有希望。

就算没有希望,也要去不懈的努力,可能会诞生一个傻瓜,可能也会诞生一个奇迹。

这些,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上车了,维恩特。”

“哦。”

根据维恩特的要求,他们从车头上了车,然后往车厢尾部自己的座位处移动——为了找从伊普顿过来的迈克。

走到车厢中段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右侧的靠走廊的作为闪过一阵炫目的强光。

他往光源的方向看去,结果是,整个人像是中了石化魔法一样,定在了那里。

“早上好,安德鲁。”一如既往甜美的声音。

薇尔莉特·晨曦,坐在那里。

和维恩特不同,她的态度一点变化也没有。

尴尬的空气在两个人之间迅速地积累,直到伊莎贝尔从中打断。

“走吧,维恩特。”伊莎贝尔强行地拎住了维恩特的领子,把他向后面的车厢拖去。

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为什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种情况,自己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忧愁了。

复杂的心情,前所未有。

“就是这儿了。”终于,他们走到了自己的车厢,到现在才发现,这节车厢是殒专用的。

“早知道就不从前面走了。”

“知道你小子在窃喜呢,”菲尼克斯的声音插了进来,“真是贱呢。”

“给我死远点。”

“喂,维恩特!”远方有人在对他挥手。

一个意料之中,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塞蒂?”维恩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年的时光过去,蓄起头发的塞蒂显得更加成熟,更加安静,也更加漂亮,一瞬间,让维恩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无数的故事。

“汝坐在这里吧,吾去后面。”伊莎贝尔说了一句,就到后面去了。

可能这样的时候,有这些朋友在,才是最好的安慰吧。

车头的汽笛拉响,列车缓缓启动,开向了战火连天的彼方。

而在远方的蒙特利塔亚共和国边境,战争已然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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